东湖快语｜从“最后一课”到“第一课”，人生不设限

潮新闻 记者 金春华 周林怡(zhōulínyí) 张苗 蒋欣如 何伊伲 王艳琼 清晨，第一缕阳光掠过(lüèguò)西太平洋，洒向舟山嵊山岛。85后上海籍餐饮吧业(yè)主张劲开始为游客调制咖啡、准备餐点。 绍兴会稽山下，27岁的(de)种粮大户赵逸飞学苏东坡“左牵黄，右擎苍”，带着他的中华田园(tiányuán)犬，放飞无人机巡田。 浙西遂昌大山里(shānlǐ)，95后(hòu)小伙邱黎辉已到地头转了一圈，为新一天的土特产销售忙开了。 DNA数字游民公社(gōngshè)中的年轻人。安吉县委宣传部供图 在浙江(zhèjiāng)，越来越多青年创客在乡村创业生活。 根据有关部门统计，目前全国各类返乡入乡创业(chuàngyè)人员超过1200万人(wànrén)。专家据此(jùcǐ)估算，2025年，浙江45岁以下的返乡青年人口累计将超35万人。 “这是新(xīn)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青年自主(zìzhǔ)返乡创业。受来浙潮汐性人口迁入流入影响，未来浙江返乡青年还会持续增加。”中国人口学会常务理事、浙江省马寅初研究会会长米(mǐ)红分析。 青年为何返乡？他们(tāmen)为乡村(xiāngcūn)带来了(le)什么？在农村创业、生活得如何？农村生活又改变了他们什么？带着一个个问号，潮新闻记者近期走访浙江11市，深入山村海岛采访调研。 逆城市化进程(jìnchéng)中的返乡潮 今日乡村，对青年而言是(shì)实现自我价值的空间，富有吸引力。 入夜，湖州市安吉县余村村(cūncūn)，90后姜洪调试着天文望远镜(wàngyuǎnjìng)，身边游客沉醉星河发出阵阵惊叹。 游客在观测星空(xīngkōng)。安吉县委宣传部供图 半年(bànnián)多前，姜洪辞了杭州的工作，到村里创办这个星空观测项目。丈夫担心她是一时冲动，她一条条分析，特别是那句“这可是把爱好(hǎo)当事业(shìyè)的好机会”，说服了他。如今，她组织的活动场场爆满。 20年前，习近平同志来到安吉时说，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(chéngdù)，逆城市化会更加明显，一些(yīxiē)人可能更喜欢住在农村或郊区。 随着越来越(yuèláiyuè)多青年入乡，“逆城市化时代”已然到来。 “青年返乡会形成‘鲶鱼效应’‘滚雪球效应’，吸引更多人扎根乡土。”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教授郭红东分析，这一趋势，离不开政策推力与乡村内生红利。浙江已(yǐ)出台不少培育“新农(xīnnóng)人”的(de)举措。“千万工程”深入(shēnrù)实施，让农村的生活和创业环境不断升级(shēngjí)。乡村在低成本试错空间与差异化竞争赛道上的优势(yōushì)更为明显。而家庭支持力同样关键，浙江民营经济发达，很多家长视野(shìyě)开阔、有一定经济基础，愿意支持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。 我们通过线上线下发放了返乡青年问卷调查(wènjuǎndiàochá)，收回(shōuhuí)的问卷显示(xiǎnshì)：浙江返乡创业青年中，39岁(suì)以下占比超83%，其中95后与00后合计近三成。这些年轻人自信、个性鲜明，有着自己对人生、对事业的评价标准。 “青年(qīngnián)返乡对缩小‘三大差距’、推动共同富裕、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有着特殊(tèshū)意义。他们是(shì)引领新农民、发展新农村、托起新农业的生力军(shēnglìjūn)，也将成为中国农村人口重新洗牌的最大变量。”省委党校社会学文化学教研部主任林晓珊说。 更注重(zhùzhòng)自我价值实现的青年们，在乡村或(huò)投身于技术革新，或眷恋家庭温情，或追寻诗意栖居。 在绍兴市越城区，赵逸飞的无人机掠过稻田，进行巡检。2021年，他返乡创业，第一年(dìyīnián)亏损10万元，有人(yǒurén)劝(quàn)他及时止损(zhǐsǔn)。“我在外创业3年，比较过不同行业的潜力。现代农业是(shì)机械化、智能化作业，不再是‘面朝(miàncháo)黄土背朝天’，有无限可能性。”他迅速转型，开辟无人机农药喷洒、施肥等服务，在稻田上搞无人机培训，去年实现利润30多万元。 同是返乡，遂昌小伙邱黎辉选择(xuǎnzé)创办家庭农场。他父亲起初不同意，也想不通：“孩子好不容易跳出农门，再回村里(cūnlǐ)，大学生不是白培养了？”父子俩吵得吃饭(chīfàn)都不能坐一桌。邱黎辉写了一份详细的(de)项目计划书，拉着当村干部的伯父做“说客”。父亲也释然了，“年代不一样了，成功(chénggōng)不是只有一条路”。 花鸟(huāniǎo)岛风景。嵊泗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在嵊泗县花鸟岛创业3年多的南京姑娘陆羽倩，代表着(zhe)另一种选择。 28岁前，陆羽倩一直生活在城市。繁忙、“内卷”、高成本，让很多像她(tā)这样的(de)年轻人感到疲惫。一次旅行，她找到了“诗和远方”：岛上(dǎoshàng)有咖啡馆等新兴业态，年轻人也(yě)不少，生活成本低，推门可见海。因为“自己喜欢吃”，她开了岛上第一家冰淇淋店。 小陆坦言，自己不一定长居海岛，“但我来(lái)这(zhè)开店，本就不是奔着赚钱的，只想换种不一样的生活”。 青年与乡村的相互(xiānghù)成就 5年前(niánqián)，廖万甜辞去白领工作，揣着1万元扎进嘉兴桐乡农创园，家人(jiārén)都为她捏把汗。 这名95后姑娘白天育种、夜晚直播，用一年时间，将冷门植物花烛(huāzhú)卖成年销百万元的(de)“网红绿植”。小苗圃成长为浙江最大的花烛育种基地，廖万甜愈发笃定：“农业也可以很时髦(shímáo)。” 在浙江，如她这般“逆行”的青年为乡村引入(yǐnrù)了一个个新业态。现代农业(xiàndàinóngyè)、农村(nóngcūn)旅游、文化创意、农业电商、设备制造……仅调查问卷显示，青年涉足的行业就多达五六十个。 “青年创客在乡村嵌入式发展(fāzhǎn)，实现自我(zìwǒ)价值、创造社会价值。”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发展研究院教授茅锐曾带队(dàiduì)调研浙江27个村，发现大部分创客有城市求学或工作的经历，为乡村带去(dàiqù)了新业态、新技术、新理念。 遂昌的竹山林海间，无人机蜂鸣。记者见到了正在调试机器的谢雄钧。2021年，“低空经济”首次被纳入(nàrù)国家发展(fāzhǎn)规划，他放弃收益不错的外贸生意，转战(zhuǎnzhàn)乡村。 “农业、农村对新质生产力的需求(xūqiú)不比城市小。难就难在要从零开始，引人才(réncái)、育市场、建(jiàn)产业链。”谢雄钧说。缺团队，他就想着(xiǎngzhe)法儿找小伙伴加入，现在(xiànzài)仅本地无人机飞手就有近百人。缺研发力量，他就与浙江农林大学等多所高校合作。他的公司研制的大载重无人机“浙林勇士”等机型在业内小有名气，去年整体营收1200万元。 “谢雄钧(xièxióngjūn)”们从无到有打拼，有些人则在努力“从有到优”。 吕爽正在检查竹编产品。受访(shòufǎng)对象供图 嵊州95后姑娘吕爽关停父辈赖以生存的老(lǎo)产品线时，父亲吕成好(hǎo)几天未眠。这位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传承人更未想到，女儿设计的竹编新产品，短短一两年让“利润比竹篾还薄”的老厂(lǎochǎng)年产值翻番，突破700万元。她开设(kāishè)的竹编研学课程，更是吸引年轻人排队来学。 “我编织竹编新产品，竹编也‘编’给(gěi)我一根接力棒。”吕爽说。 相互成就，是(shì)青年与乡村的浪漫。 “青年(qīngnián)创客盘活了乡村(xiāngcūn)沉睡的资源、激活了乡村多元价值，将推动乡村整体转型。”长期关注这一群体的省委农办秘书处处长方杰说，乡村全面振兴过程中(zhōng)，引入青年这一“源头活水”至关重要。 安吉县溪龙村(xīlóngcūn)，正是这样“转型”的。 这里有国内首家专为数字(shùzì)游民服务的创意(chuàngyì)园区(qū)——DNA数字游民公社。它曾是废弃工厂，如今是办公区、住宿区、篮球场等配套一应俱全(yīyīngjùquán)的“云端办公室”。3年多来，累计已有1万余名数字游民栖居于此。 数字游民，是一群敢于探索、四海为家的(de)年(nián)轻人，一台电脑即可工作。他们拍视频、做直播，让曾经沉寂的村庄年迎客18万人次。村民返乡开起乡村咖啡馆、音乐酒馆、窑(yáo)烤面包店…… 当无人机掠过茶山、流量编织(biānzhī)竹编、代码(dàimǎ)耕作田野，传统与现代、都市与乡村，边界渐渐消融。 青年(qīngnián)，也收到了乡村的馈赠——幸福感、获得感、归属感。 “在城里喝咖啡是为工作‘续命(xùmìng)’，在村里(cūnlǐ)是为了放松。”在义乌市李祖村(lǐzǔcūn)见到杨聪云时，她刚结束直播，散着步去村里的咖啡馆。这位江西姑娘在杭州创业5年。城市(chéngshì)竞争激烈，她逼自己“大干快上”，神经紧绷。2023年，她在李祖村租下一幢农房(nóngfáng)做跨境直播。第一个月，满身疲惫就消失了。 “李祖村让我明白(míngbái)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、什么是成功。尊重(zūnzhòng)自然、顺应规律(guīlǜ)，成果慢慢就来了。”杨聪云递来一杯特调的“李祖咖啡”——增加奶和糖的比例，口感饱满而独特。 青年是乡村振兴的最大(zuìdà)希望 人口流动不是(búshì)单向的“村到城”，青年正用他们(tāmen)的脚步给时代带来这一启示。 构建更有利于城乡(chéngxiāng)要素双向流动的体制机制，让农村发展和(hé)城市化相得益彰，在当下显得尤为迫切。 调研中，很多(hěnduō)青年也提到了在乡村创业(chuàngyè)的不易：单枪匹马，水土不服，产业配套尚有欠缺，回报周期较长…… “人是跟着产业和项目走的。青年在乡村创业，更需要‘扶上马、送一程’。”中国计量大学乡村振兴(zhènxīng)研究院副院长左冕(zuǒmiǎn)说。 2023年，有丰富设计经验的(de)张睿轩来嵊泗县五龙(wǔlóng)乡创业，项目差点无法落地(luòdì)——他设计“向海而开”的玻璃窗，想在平屋顶用上飞檐，但房东不太理解。 所幸乡、村干部帮忙与(yǔ)房东沟通。如今，他的“礁石茶(chá)咖”不仅成为网红打卡点，还促进了整个片区的美学升级。 医疗、教育、消费……当(dāng)创业渐入正轨，注重生活品质的青年，会明显感受到城乡在生活上的差距(chājù)。 “我们刚开始觉得孩子在嵊泗上学也可以，但临报名还是放弃了。家人平时在上海，等孩子放假来岛上住(zhù)。”李家珺选择在上海和(hé)嵊泗经营(jīngyíng)同名餐吧，两边跑。 记者收到(shōudào)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，我省返乡青年(qīngnián)八成多来自本省，15.37%来自外省。省内青年创业不易，省外青年离家(líjiā)远，要克服的困难更不少。 让“李家珺”们(men)欣慰的是，各方都在努力补不足。 枸杞岛(dǎo)风景。嵊泗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“改造一批廉租公寓，用更低的生活成本吸引年轻人(niánqīngrén)。你们觉得如何？”嵊泗县枸杞(gǒuqǐ)乡党委书记黄皓哲经常(jīngcháng)找青年创客“头脑风暴”，问一问需求。 医疗水平有差距？可以加强基本公共服务一体化建设，培育医养结合产业，吸引更多优质医疗资源进入。教育资源(jiàoyùzīyuán)相对少？可以探索(tànsuǒ)海岛(hǎidǎo)与城市优质教育资源的合作，加大引进力度……黄皓哲的笔记本上记(shàngjì)了不少。 思想观念上的深层(shēncéng)冲突，则更需全社会助力消除。 畲族小伙雷俊宇，是遂昌县后江村(jiāngcūn)第一批主动回村的青年。2023年，他毕业回家，想以畲族彩带(cǎidài)创业。 “一个大男人编彩带(cǎidài)？”亲友、邻居……村里几乎没人懂他。 “公众对非遗的(de)认可度在(zài)提高。”雷俊宇坚持下来了(le)，在线上卖彩带，也教课，已有10名来自上海、云南、广东等地的徒弟。慢慢地，他结识了乡村创客、高校专家、老手艺人等朋友，和他一起(yìqǐ)做传承的事。 如今，家人开始(kāishǐ)介绍他的工作是：传承非遗。 碰撞(pèngzhuàng)、改造，将是乡村未来的常态。 长三角老龄化程度高。青年的到来，将扭转现在农村劳动力年龄偏大、教育水平偏低的格局(géjú)，不断优化(yōuhuà)农村人口结构。 省人力社保厅农民工工作处处长刘周洲表示，全省正(zhèng)积极打造“乡创空间”，引导政策、资金、项目等创业资源向乡村、山区海岛倾斜，为返乡入乡(rùxiāng)创业者提供低成本、便利化、全要素的服务(fúwù)。 “乡村(xiāngcūn)振兴离不开年轻人(niánqīngrén)，要鼓励他们放手去(qù)尝试，促进乡村功能再拓展、乡村价值再发现、乡村资源再开发、乡村优势再创造。”省乡村振兴研究院首席专家顾益康坚信，乡村今后会成为美好生活(měihǎoshēnghuó)的向往之地。 从“逃离城市的(de)人”，到“新农人”“青年创客”，悄然间(jiān)，人们对入乡青年的称呼变了，也对中国乡村未来的模样有了更多的想象。